2005 年，Travis Scott 看着當地政府拆除已被荒廢的遊樂場 AstroWorld。2018 年，他以音樂無中生出另一個 AstroWorld，轟動樂壇。近年，一位香港 Rapper 正沿着這條路，創造無中生有的香港。這個香港，是「想學外圍波啲老闆輸幾廿粒當跌／出事匿喺私竇教腳帶隻水鬼黑鋼撇」的深水埗後巷，曾是「得心中一席話你不斷幻化似夢如煙／翻筋斗千里就盼跟你再度邂逅一面」的月光寶盒，亦有「興衰敘錄句句載入卷卷書畫／千百選惋輾轉選中斷弦琵琶」的殺伐史詩。
不敢說成就可比，但至少概念相類：基於一個世界，創造一個世界。Novel Fergus，他的作品，若脫離了香港這個背景，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意義。「我無可能唔用廣東話，唔用嘅話，我嘅嘢都會無哂。」
幼稚園時代，他住在港島。小學以後，搬到深水埗。如西裝般筆挺的街道，變成草叢角落的筆挺針筒。活過堪稱香港最大差距的兩區，構思出日後矛盾相輔的 Novel Fergus。構造的基礎，是接觸的音樂。「搬到去深水埗，我聽多咗好多中樂。公園吹嗩吶，佢哋都好鍾意夾嘢嘛。然後行鴨寮街，好多都播譚詠麟梅艷芳。」回到家裡，父親亦不時買回翻版的香港舊歌 CD，培養出「老香港」的根基：「嗰度個 vibe 好阿叔，我由細個同 friend 都係，新歌要識，舊歌都要識唱，先至有 feel。」
Novel Fergus：新歌要識，舊歌都要識唱，先至有 feel。
95 年出生，那年是 online game 盛行的時期。「但我出街多，因為我有個阿哥。細個比較蠻不講理啦，所以間房同部電腦都係屬於佢，咁咪出街囉。」由一開始是喜歡畫畫的普通學生，被班主任針對，到被飛仔「啃咗一鑊」，因為想覆桌而與古惑仔同學交好，但又從不深入參與，慢慢長成「獨立存在嘅 MK，同毒 L 和古惑仔都傾到偈」。
一天，遇上社工「執仔」，「佢哋一係叫你夾 band，一係叫你跳舞」，從此接觸了節奏強勁的 hip hop。日夜流連街頭，音樂在 Foxy 迅雷來回流竄，右耳梅艷芳左耳 heyo，小小的 MP3 機四十首歌，總有十來首節奏強勁的歌；「好有壞小孩個 feel，喺街聽，好型嘛……當時只想玩，搞笑，鳩遊遊。」
Novel Fergus：我覺得依種文縐縐，係另一個 level。
步出校園，未有什麼大志，或者有大志，但現實沒有契機。「由頭到尾都諗住，返工，勤力，點樣人工高啲。」廚房、Cafe、裝修、地盤，為人工轉換工作，瘋狂存錢，「純粹理性嘅考量。」這條「正路」，走到 22 歲。他記得，在地盤看到有個阿叔被人 X。「他笑口噬噬呀，俾人指住個頭嚟 X，『你有料，就係你點我做啦！』但他無計呀。」他恐懼這是未來的自己，「我依家就可以鬧返佢轉頭，幾廿歲嗰陣呢？」
他下定決心，去了學紋身。「一下將我從現實世界扯出嚟，入去藝術世界。」用盡積蓄交學費，由穩定地面飄到不定的海浪：「一切都逆轉，由瘋狂儲錢，變成越窮越洗得勁。」恰巧跟着一個師弟，入將軍澳踩板，開始聽 freestyle rap，「嗰陣睇 Heyo battle，通常都係咩我 X 你老母／好似麥當勞隻 momo，然後 Heyo 出嚟，到咗呢個地步／睇住我寶刀未老／你就自掘墳墓，嘩！我就覺得，依種文縐縐，係另一個 level。」
Novel Fergus：整個都好 fxxk up，係要推出世界。
由觀者到參與，他開始想走出一條新路：「我覺得自己擅長係意境，歌詞，而唔係 diss。我就匿係屋企，係咁度歌，一首係老神仙，一首係至尊寶。」源於深水埗的「雷鳴響天 福壽賀老神仙／天上地下任我一派胡言」，以及香港的共同回憶周星馳：「金箍戴上回來／劇終壓上刑台」，Novel Fergus 找到自己的大志。「我本身鍾意文縐縐嗰一類，嗰時香港又無，咪寫出嚟。」
貼地的 hip hop 撞上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文字，源自中英之別。英文歌詞講 feel，「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都得呀嘛，但你中文，你講『你好靚』，但唔可以淨係咁嘛。」這是限制，也是特色，迫出了意境。出乎意料，他靈感來源不是古文觀止，而是金庸，以及上網查同義詞：「自自然然有，我覺得係審美觀。依啲靚呀嘛，咪攞嚟用。」
這年他和 Yack Studio 做出成績，他覺得亦是時候跳出香港。「整個都好 fxxk up，係要推出世界。」然而，他明言不會放棄廣東話，「茄子蛋一首閩南話歌，《浪子回頭》，都有一億人睇，我唔覺得語言限制一切。」有如他自己的《掃地僧》中的一句：「我想每日有粵語歌係蘭桂坊到播／Boom Bap Trap 情歌 百花齊放」，誰說不能成真？
撰文：S.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