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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方

聆聽自己 負面的聲音

每月一次,Ruby會來到一個六人小組,分享她經常聽到的四把聲音。

她大約從15歲開始出現幻聽。有的聲音嘻嘻哈哈和她說笑,有的聲音叫她去自尋短見。起初,家人以為她鬼上身,經多次醫生診斷,才最終確診為解離性身份疾患——Ruby在原始人格之外還有四個不同人格,四個人格有獨立的觀點、情緒,甚至會同一時間在她腦中「開會傾計」。

平日說起這些,Ruby會被指責為瘋癲失常,她工作難尋,朋友敬而遠之,假若對醫生說自己的幻聽多了,最常聽到的回應是:加藥。而來到這個獨特的小組,Ruby可以放鬆的做回自己,把日日聽到的瘋狂的、無理的、負面的聲音平靜地訴說。這裡很安全,她不用擔心白眼或歧視。除社工之外,其他幾位組員都有著和她相似的經歷。

「在這裡,我們希望可以開放地聽一些聲音,不要馬上辯駁這是真或假,這是對或錯。」新生精神康復會社工鄭仲仁對我們說,他正是小組的發起人。他避免使用「幻聽」、「幻覺」這些辭藻,而代之以「聲音」、「體驗」。

與其說這是一個關於精神疾病和幻聽治療的活動,不如說,這是一趟讓每一個人重新學會與人溝通,學會面對自己的漫長旅程。

Ruby畫作,她喜歡畫畫,畫筆讓她平靜。


是病症抑或獨特體驗?
社工鄭仲仁也曾患有精神疾病,遭受幻聽、幻覺的困擾。在傳統精神科的認知裏,幻聽、幻覺是疾病的表徵,代表著患者腦部多巴胺等化學物質的失常,對這些病症,最重要的是利用藥物抑制多巴胺,從而控制甚至消除幻聽、幻覺。

不過,精神科藥物總有各種各樣的副作用,它固然可以協助患者更好地度過病發期,讓患者更好地休息,但也會帶來手腳僵硬、肥胖、記憶力下降等困擾,而且,藥物真的有助於理解患者,真正治本嗎?作為過來人,鄭仲仁近年開始探尋更多元的治療方式,其中就包括獨特的聽聲小組。

在荷蘭,早於1978年,精神科醫生Marius Romme就聯同一位記者、一位聽聲者,一同發起聽聲運動(Hearing Voices Movement),倡議將幻聽作為患者的一種獨特體驗去理解。這一運動不久後就在英國蓬勃花開,隨後多年,世界各國都有力量效仿,建立聽聲小組。2014年8月,鄭仲仁得到機構支持,創辦了全港首個聽聲小組,至今運作四年多了。

聽聲運動相信,幻聽、幻覺雖然不尋常,卻也是可以理解的、有意義的,只要用心聆聽,將有助患者復元和改善生活。

 

聲音背後的故事
來到聽聲小組之時,50多歲的鴻鑾已經長達40多年遭受幻聽的折磨。

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聲音總與香港的時局有密切關係。有聲音問他——「你怎麼看香港經濟,會不會變差?」、「你怎麼看七警案?怎麼看佔中運動覺得誰是對的?」自17歲確診精神分裂症之後,鴻鑾長期接受藥物治療,病情起起伏伏,但這些聲音從未消失。

聽聲小組組員鴻鸞,患病多年,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面對傳媒鏡頭。

 

鴻鑾坦誠分享,他最初病發和母親的突然離世有關,到了八九民運之後,他和家人本希望移民加拿大,無奈加拿大政府當時要求精神病人移居加國後不能接受公營醫療服務,他最終放棄移民計畫。移民夢碎後,他開始頻繁出現幻聽,那時正值香港主權移交前夕,總有聲音問他:「你點樣看香港前途?你覺得香港的主權和治權可以分開嗎?」

聲音看似荒謬,但仔細聆聽,這些逃不過去的問題背後藏著鴻鑾深深的不安和無力感。

而回想起來,Ruby開始出現幻聽是在15歲。她的童年並不快樂,家庭有暴力傾向,15歲那年,Ruby遭受了痛苦的性侵經歷。在聽聲小組中,透過分享和傾訴,她越發清晰明白,腦中的聲音來自四個不同年齡段的女孩。

Ruby發生人格解離時去夾的娃娃。

 

6歲的小女孩天真活潑,非常貪玩,最愛的是夾娃娃——只要Ruby出現解離,6歲小女孩主導了Ruby時,她總會跑出去夾娃娃,帶回一批戰利品;9歲的小女孩性格冷淡不合群;而最讓人有壓力的是15歲的女生,她厭世、充滿負面情緒,總慫恿讓Ruby輕生;而16歲的女生則成熟而理性一些,在危機時刻,會規勸Ruby。

「解離其實是人應對壓力的一種方式,許多人面對好痛苦的經歷,例如性侵時,在那個瞬間就已經發生解離,讓另一個人格代替自己去經歷痛苦,」鄭仲仁分析說,「如果這種哀傷之後沒有得到處理,它就會分離出去,成為另一個人格。」

 

左二起:聽聲小組組員Ruby、社工鄭仲仁和組員鴻鸞

 

學會和聲音相處
幻聽、幻覺的背後藏著盤根錯節的問題,要一一解開並非一蹴而就。

在新生精神康復會的聽聲小組中,鄭仲仁鼓勵大家分享和不作判斷的聆聽,同時慢慢地協助每一位組員,找到與那些獨特的聲音相處的方式。最簡單的從摸清楚幻聽出現的頻率、模式開始。

假若幻聽通常在晚上、在人多嘈雜的地方出現,我們可以試著晚上減少外出、多靜修休息。慢慢的,我們也可以試著和那獨特的聲音交談——「可以等我放工才來找我聊天嗎?」

內心的困擾和壓力難以徹底消除,那不如好好和它相處,用特別的方式為自己鬆綁?了解到四個獨特人格和她們的想法後,Ruby扭轉了自己的思維——不如將她們當做自己的朋友,好好和她們相處?

現在,她稱呼聲音的來源為「小朋友」,或許這些「小朋友」只是在以某種特殊的方式,保護那個曾經遭受傷害、欺凌卻得不到任何援助的她。

「復元路上會起起落落,但總體還是慢慢向上的,」Ruby說,她今年23歲,未來的路,還有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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