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沾塵 有何不可?
立春後,乍暖還寒,阿業從敬輝農場小賣部後方的走廊走來,拉着風衣的衣領,「今日有點涼。」他說:「住在南生圍特別感受到的是溫度,夏天很熱,冬天可以很冷。」如果是夏天,怕熱的他會短褲踢拖地,任雙腳沾滿泥塵;平日又會跟父親捉魚、宰魚自吃,「有些朋友會叫我野孩子。」他笑着說。
「泥和塵是最普通的東西,和水一樣。」阿業說。
9年前阿業隨父親遷進南生圍經營農場,此前他對大自然的認識,止於懂得在郊野摘果實吃。開始在這裏長時間生活後,才扭轉了他對大自然的認知。
「常常一打開房門就見到蛇。」他說。到現在還是會嚇一嚇,不過避開了就沒事。驚嚇以外,更多的是發現——農場內有伙計負責種田,會教阿業鋤地、落種,他因此認識了種植的方法,見證着種子長成朝氣勃勃的植物。「好多東西玩,就像日日都是戶外考察。」
阿業喜歡用真實的物品創作,例如用自家種的刀豆做手作,「怎樣3D,都模擬不到真實物品的那種質感。」不過近年負責種植的伙計離職了,農場又多次遇到水浸,現在沒怎麼種植了。
他甚至幫過羊接生,「我們養了很多隻羊。看牠們出生很有趣,沒想過羊一出生就懂得行、走、跳——由初生濕漉漉的一團,一、兩個鐘後,就會懂得跟着媽媽走。」他笑着說。
林間、路邊的偶遇
松鼠也曾在林間冒出來與他相遇,「沒想到會見到!」還有樹蛙,「這裏的樹蛙很美,很瘦。有時牠會跳上工作室的窗,看到牠用吸盤吸住了玻璃,很有趣。」踏單車來往市區和家的途中,更不止一次遇上整群的螢火蟲,「沒想過從市區往南生圍踩5分鐘、10分鐘的路,就可以見到螢火蟲,而且還幾多。」他說時仍難掩驚奇。「後來我還在一些樹頭上見到小小的蟲,尾部有光,才知道原來螢火蟲的幼蟲也會發光的。」
動物、昆蟲的出現,漸漸成為日常、成為季節轉變的提醒——蛇代表春天;到夏天,螢火蟲就會出現;冬至之後,太陽明顯地一天比一天遲下山,「每年梅雨季時節,路上更會出現許多菇。」
他會採集這些菇來做創作材料,還會撿石頭、蟬殼,甚至昆蟲的屍體。「夏天很多蟲的屍體,很容易收集到。」他說:「為何會用這些自然素材,其實是因為住在這裏、這些東西很容易拿到。」
然而因為太日常,他曾覺得一切都沒什麼特別,直到他和朋友提起在家種菠蘿、平日會遇上螳螂,他才發現原來這一切並不平凡。於是他開始以微生物「水熊阿蟲」為角色,畫一些日常經歷,想讓人知道南生圍不只是一個景點,更是有着許多不同生物的地方。
鳥不只是風景
另一次提醒,來自候鳥。雀鳥對他而言本來只像「樓下看更」,但一次在水邊,他遇見一隻斷了單腳的高蹺鴴,「雖然斷了腳,但還在捕食,忽然感覺到牠真的是一種生命,有經歷,而不是只在書本上、海洋公園見到的動物。」
他開始想,這些候鳥每一季到底到了哪裏?經歷過什麼?他上網查找資料,又觀察每種鳥的習性,「原來簡單如吃一條魚都可以有不同,例如鷺鷀會潛水食魚,黑臉琵鷺會用嘴刷泥底找魚蝦食。」去年他就製作了許多鳥箱,放在南生圍的樹林間,希望更多人認識不同的候鳥。
阿業說了解多了周邊的動物,對這地方就有了多一層看法,「不會只是一個你住的地方,而是有泥土,有河在出面,有其他生物和你一起生活。」
「我們對很多東西都很習慣,往往到它有變化時,才有感覺,好像很可惜。」他說。
看來很普通、日常的大自然,在這幾年也變得飄忽。去年梅雨季消失,路上的菇沒再出現,「好像很多東西都可以說是氣候變化。」他思索着,無奈地笑笑:「又好像的確是因為如此。」前年開始,每年農場都會水浸,「浸到魚都游了出來,過後要捉魚;天鴿那次,整個棚都可吹起。」
「石屎城市是人建築出來,但不要把它看得那麼大,城市也是被大自然包圍的。」他說。
「人是大自然的其中一個角色,無法割裂」
「我開始想生命的問題。」他說。「我會想自己身為人類,在這大自然是什麼位置。」他真切地感受到,人類很渺小,「雖然這句很陳腔濫調,但很真。許多東西在面對的時候,我們沒法做到什麼,只可以給它破壞,為了保命就要走。」
然而他也會說:「每一種生存在大自然裏的生物,都是影響大自然的一環,究竟你是在破壞它,還是在跟這個規律去運行?」這不禁令人想,面對氣候變化,是否真的沒什麼可以做到?
「我理解不到人為何會很習慣將自己和大自然分割,對我來說,人是大自然的一部份。」阿業說。
他沒有特別想去強調環保——善待大自然,只是他自然而然的生活:用自然素材去創作、用單車代步,一切都因簡單方便。
如今他走在都市中,會留意到樹、石屎縫中鑽出的野草——即使活在都市,也不代表與自然距離很遠。「住在郊區和住在城市,其實都是住在大自然中,也是在喝水、呼吸空氣。自然給人的東西都一樣,只是你有沒有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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