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香港「玩雀」文化盛行,公子哥兒三不五時便提着雀籠上茶樓,或品茗或賞鳥打發時間。講究的玩雀之人,更會找師傅專門訂造專屬雀籠。鳥籠工匠陳樂財 13 歲入行學師,幾十年來見證歲月洗禮,亦看盡行業興衰 —— 玩雀文化蔓延至工人階級、「雀仔街」被清拆、雀鳥花園開幕、品鳥一族越來越少……百囀千聲中,財伯頭髮早已花白,一門好手藝卻絲毫不減當年。
第一眼看到財伯,他正細細的為一個雀籠補漆,腰板挺得筆直;一隻相思在一角籠中卻活潑的跳來跳去。一人一雀,一靜一動,相映成趣。百多呎的舖位掛滿大小、形狀不一的雀籠;木造的工作桌、寫有書法大字的暗紅招牌,更讓店裡自帶一種雅緻的氛圍。
一般的雀籠只有一層,但財伯故意為這個籠多製作了一個「小樓閣」,讓鳥兒有更多空間跳躍。籠身更設計成上寬下窄,讓雀籠看起來有如皇冠。
問及造籠方法,財伯說,因為竹的柔軟度較高,一般正式師傅造的籠都以竹為主要材料。而造籠的步驟和過程更是非常繁複,單是把竹子削成所需粗幼和屈曲成適合尺寸已經非常考功夫;稍欠功力,造出來的雀籠便會不夠均勻對稱。而籠身的竹子不但要用俗稱「火水燈」的煤油燈加溫才能拗彎成適合的弧度,之後更要逐條穿過籠圈上的小洞;籠底、籠腳的花紋甚至要另找專工雕琢,故雀籠往往需要超過一個月完成。
財伯借助「火水燈」熱力把竹枝拗彎成適合的弧度。
鳥籠不同部分的竹都由工匠自己削幼、裁剪、再嵌成籠圈。
籠圈分為腳圈、大圈、身圈,頂圈等部分。
普通雀籠幾百塊有交易,但做工精細的人造竹籠卻動輒過萬。近年,財伯主要替人修籠,而甚少造籠,他展示一個個待修的雀籠,直言沒有時間,「每次想造籠嘅時候就有幾個籠拎來修理,想造都唔得。」也難怪,行家一個個退休過世,全港通曉這門手藝的,大概只剩下陳樂財一人。只見他一時為這個籠上漆,一時為那個籠補回些甚麼,沒有停過手。不期然問他,造籠要如此費心力,何不乾脆轉賣鐵籠就好了?老爺子聞言立即「耍手擰頭」,「鐵籠係鸚鵡用。鐵籠只係耐用唔快爛,無其他(好處)㗎啦,又重又唔『骨子』,無藝術(感)囉。」
財伯師承行內頂級大師卓康,圖左為十多歲的財伯,圖右為師傅卓康。
其實財伯當初入行亦全因喜愛手作:「我鍾意做藝術,鍾意做手工,無論什麼藝術我都鍾意,唔係淨係鍾意呢一樣(雀籠),不過我選擇鑽研呢樣再深啲。」想深一層,眼前這個老爺子確是充滿匠人精神,13 歲便跟隨舅父學師,幾年後被行內大師卓康收為徒,幾十年來,一直不斷追求完美,敬業樂業。即時年屆 78 歲,亦從未想過退下來。他更笑言小時候喜歡抓麻雀來養,只因把街邊的平民雀養得好看是件有挑戰性的事。問到他最自豪的作品,他從店內一隅拿出嘔心瀝血之作,劈頭一句便說,這個籠做了兩年。好一副藝術家脾氣。
然而,財伯的雀籠雖可留住雀鳥,卻止不住時光飛逝。早前有法國藝術家找他學習造籠技術辦展覽、亦有年輕女生希望他能開班授徒,他都一一答應,原因十分單純 —— 希望有人承接手藝,讓造籠文化不至失傳。但疫情持續,開班計畫未能如期實現。談及此事,老人擋不住一臉失望。訪問完臨走前回頭一看,財伯已默默回到崗位上修籠,腰板依然挺得筆直。上一代人能窮盡畢生鑽研一種工藝,全因喜愛,我們這代人又是否能從一而終,守護熱愛之事?
撰文:Janet Wu
攝影:Chris@基斯攝影野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