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的砵仔糕多用粘米粉和澄麵混合成粉漿,但其實元祖砵仔糕曾經用石磨磨米漿,那種米香與煙韌的口感,是現在的砵仔糕無法可比的。原以為這樣的石磨砵仔糕早已失傳,但有檔賣砵仔糕的老字號,從橫頭磡的街邊、一直賣到銀行街,最後再搬到馬頭圍道,依然堅持用石磨磨米漿,而且毫不吝嗇每個砵仔糕都放滿紅豆!
七十多年過去,世界變了樣,店鋪亦由岳父傳給女婿麥華強。但即使時代巨輪轉了一大圈,強哥依舊每天凌晨 5 點,隻身回到店裡,用傳統石磨磨足一個鐘米做砵仔糕,「這些岳父教落,想客人返轉頭,一定要做到真材實料至得。」
天未光,強哥就在鋪頭忙個不停,磨完米,還要做西米糕、包茶果,之後再把砵仔糕拿去蒸,一直到11點半,才可以稍作休息。
家傳石磨由岳父那一代已沿用,和老字號一樣有歷史。這個石磨每天都要磨三桶、每桶八斤的米。
約老闆強哥下午做訪問,他身穿一件灰色背心,頭頂一撮疏落的白髮,抖著腳,兩眼盯著電視,隨口一句,「阿妹,吃飯沒有?」一副悠然自得。鋪面裡頭就是廚房,石磨和磅秤全是歲月的痕跡。八個風扇,用來抵住蒸籠蒸糕點時的熱力。「夏天(廚房)40幾度,冬天就幾好,好似暖爐咁,可以着短袖衫。」
談起鋪頭名物砵仔糕,強哥淡然說其實沒有所謂秘方;為了米香和軟熟口感,用石磨磨米;為了讓砵仔糕比較煙韌,用上老身、放了兩年的「舊米」;紅豆呢?毫不吝嗇的下一大把就可以了。(試吃時切開四份,每個橫切面都是粒粒飽滿的紅豆。)這些不是秘方,因為即使說出來,會跟著照做的人,恐怕也不多。畢竟,15 蚊 3 個的生意,誰又肯花這麼多功夫呢?但客人吃過都說這裡的砵仔糕比外面香、又足料,吃過返尋味,成為老顧客。
強哥選用老身粘米和天津紅豆,做出來的砵仔糕不但煙韌,而且還佈滿粒粒飽滿紅豆。
一廂情願以為砵仔糕是每個人的童年回憶,強哥卻笑言自己三十多歲認識太太後,才第一次吃砵仔糕。當過好幾年玉器學徒,又在菜欄做了十幾年批發,他大概從沒想過自己下半生竟會與砵仔糕結下這樣的不解緣。其實說到底,都是為了老婆 —— 十五年前,岳父退休,太太一個人難以打理鋪頭,他便辭掉原職接手這間傳統小吃店。我問強哥喜歡做玉器還是砵仔糕?他笑了笑說,「我啊?都係鍾意做翻玉器,可以坐喺度,呢度咁鬼熱,好似焗爐咁。」
每天約十時,第一籠的砵仔糕便會出爐。
談起太太,鐵漢露出柔情一面。然而,天意弄人,2011年,太太因病過世,留下了這間店和三個孩子。強哥憶述那時候大兒子剛升讀中一,每天要拖著兩個妹妹一起上學。他直言對子女有所虧欠,奈何自己只有一雙手開工。辛苦捱到仔大女大,他念念有詞,「都算無學壞,都算託賴,無人教佢哋,得佢哋自己,唔學壞就好。」
太太過身後,小店剩下麥華強孤單的身影。多年過去,他依然難忘兩公婆一起開檔、有傾有講的時光。他說太太常常有新念頭,喜歡研發新產品,而他則負責把太太的念頭實現。譬如原本茶果只有紅豆、綠豆、眉豆、菜脯四種口味,花生、黑芝麻口味的茶果,以及紅豆糕都是太太的得意之作。
在太太努力研發下,舖頭推出了各種新口味的茶果,奈何現在只剩下強哥一人。
一個人每天由日出做到日落,強哥為的只是替過世妻子「守住間舖」,「始終覺得間舖係佢嘅,唔係我嘅。佢之前好辛苦先捱到呢間舖,依家都係同佢守住㗎咋。」説罷,卻又顯得力不從心,直言「好難守」。
近年土瓜灣一帶有不少舊樓清拆,老顧客一批一批搬走,加上疫情,他說生意難做,每個月虧本。全盛時期,零售連批發,小店每天要蒸三至四籠、每籠三百個的砵仔糕,現在每天只需蒸大約一、兩籠。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強哥不得不承認傳統小吃在時代巨輪沖擦下大概是時候退場,「後生一批沒有那麼喜歡吃,都是靠老一批的人。輪不到你說捨得不捨得,潮流轉到嗰度就是嗰度,做得一日得一日,做得一年就得一年啦。」
在街邊看到砵仔糕這種傳統小吃,可能不會特別想買。等到有天突然發現老店不知何時已黯然離場時,才會掛念那種滋味。離開前拿著老闆給的三個砵仔糕,不期然幻想如果世界再沒有砵仔糕,又或者香港再沒有石磨砵仔糕,我們的冬天會否比較冷呢?
信興隆食品
土瓜灣馬頭圍道182-186號
撰文:Janet Wu
攝影:紅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