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的闕麗釗每日橫跨大半個香港去開舖。家住元朗,西鐵轉荃灣線再轉觀塘線,到了彩虹站再轉小巴,一路打打瞌睡或翻翻書,一個半小時後,她拿出鑰匙,打開「一步步」的大門,人才真正醒過來。
小店藏在西貢德隆後街,一派隱世作風,招牌是用枯枝拼貼的三個字「一步步」,不留心絕對會錯過。走進去,一切夢幻又莫名所以:高樓底、古老的青白地磚,兩隻黑貓悠哉悠哉地轉悠,人們伴著溫柔的音樂,坐在塌塌米上吃著素食,到處隨意擺著瓶瓶罐罐和蔬菜鮮果。
由一棟85年老房子開始
「這裏其實是一座老房子,85年歷史了,隔壁還住著一位婆婆,經常來和貓咪玩,就是她的老爺奶奶,85年前,起了這間屋,」闕麗釗剛剛在廚房裡煮好了有機農場的番薯苗、淮山蘋果炆梅菜、黑木耳糖醋漬等食物,手腳麻利地端出來,她個子高挑、皮膚黝黑,大家都喚她小釗。今年1月,她和兩個年紀相約的朋友一起租下這老屋,人生第一次創業,是為推廣本地有機農業。
店鋪小巧,不過200平方呎,闕麗釗卻說不能小瞧它。在她看來,一家店的背後,連接著無數人和整個宇宙。
「我們能夠存在,是因為很多生產者的努力,而蔬菜種植還不單單靠生產者,還涉及土壤、空氣,整個地球甚至宇宙的環境。」坐在店鋪門前的露天木椅上,小釗慢悠悠地說,「種植是很神奇的事,你要花很多時間,和土地去溝通,聽大自然給你的反饋。」
在日常生活中播種
小釗第一次落田,是24歲那年,在台東。
在香港市區長大,她從小沒有和土地打交道,對村落的唯一想像,停留在中學課本的陶淵明詩詞。大學畢業後她在一間旅行社做文職,一年多後忍受不了冷氣房生活,跑去了台灣打工換宿。宿舍房東的朋友是個農夫,急著插秧卻扭傷了腰,小釗硬著頭皮,赤腳落田去幫忙。
「原來隻腳走入水田的感覺好舒服,在那裡,每日食的都是自己種的,」小釗說,她很自然地喜歡上這種生活。離開台灣之後,她參加了協助有機農場的國際組織WWOOF的活動,到了日本,一邊在有機農場做工,以換取食宿,一年多時間裡,先後去了十個農場。
返回香港後,她一心撲在種田,去了南涌活耕建養地協會學習種植手藝。一年後,她又受邀到日本越後妻有藝術節,向當地農夫學習耕種,一去就是兩年。再次返回香港後,她繼續投入耕種,但久而久之,開始思考做農夫是不是最適合自己。
想起老土的初心
「做一個好農夫需要耐得住寂寞,即使你整天一個人在田裡,都可以,但我不是,我更喜歡和人交流,我想去和人推廣香港的有機農產品,」迷茫之際,朋友向小釗介紹:西貢有一間老房子正待出租,租金不算貴,或可考慮開間小店。
不在農田裡播種,也可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播種?小釗拉上兩個在農場認識的好友去西貢踩點,很快拍板落實——今年年頭,西貢迎來了「一步步」。
然後,一步步也開始收集來自不同本地有機農場的農作物,作為經銷商在西貢推廣出去。
豆角、苦瓜、豆腐、乾洛神花、有機大米…….目前主要蔬菜主要來自馬寶寶社區農場、上水鄉土學社,還有來自南涌、西貢、粉嶺等地的農夫製作的食品,部分農場會派人或用Gogovan送貨入西貢,但有些少量蔬菜和貨品,還是由小釗或搭檔自己拉著手推車,跑去農場取貨。
運輸過程不易,貨來了又不代表有人欣賞。由於有機食品的價格稍高,並非西貢家庭的首選。小釗說,價格受限於產量和種植過程,並非短時間能改變,她希望做的,是先讓人們意識到本地有機農產品的價值、務農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自由定價吃一餐本地作物
為了讓人們有機會品嚐有機農產品的味道,「一步步」提供自由定價的素食午餐。「我們嘗試將主動權交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決定一餐飯大概值多少錢,很多人看到自由定價就嚇跑了,留下來嘗試的,都是良善、勇敢的人,」小釗笑著說。
小釗還希望小店能夠扎根西貢,和當地居民建立更多聯繫,不久前,「一步步」剛剛設立了一個共購小組,西貢五個家庭一起訂購有機菜。「農夫會固定發消息告訴大家,最近有什麼新鮮菜,這些家庭可以自己選擇。」
經營九個月,熟客和粉絲漸漸累積起來,但更大的困難又來臨——兩個搭檔希望退出,返回農場種植或開展其他生活。
走三步 退一步
「我想了很久,只剩下一個人,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最後還是想到老土的初心,其實最初想做這樣一間店的人,不就是我嗎?哈哈哈哈,想通了,就馬上接受了每天從元朗來開鋪。」小釗說,與種植一樣,開店也是一個播種、等待的漫長過程,「可能有些種子撒落去,就發芽結果了,有些就沒有反應。」
星期日的傍晚時分,還有客人陸陸續續來到「一步步」,一個在榻榻米上閒坐半天的熟客腳步輕快地離開,一邊和小釗打招呼:「走啦,下次再來,這次又沒看成書,都在發呆哈哈。」
作者簡介:
周莊: 自由撰稿人,曾於香港和北京媒體從事專題報道多年,輾轉不同城市生活,現安於香港,輕度寫作焦慮症,強烈採訪愛好者,愿寫作步履不停。
攝影:CT L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