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編劇及監製楊寶文(Polly)這陣子為了電影宣傳忙得不可開交。我問:今次是第幾個訪問?「五十幾個啩,剛剛做完一個,之後還要趕到邵氏片場。」Polly有氣沒氣地笑說。所以,這篇文章不多說《世外》動畫,更想說寫《世外》的人是個怎樣的人。Polly 是獨立電影人,熱愛電影,也相信電影,偏偏在電影生涯中,正值香港電影的低潮。
「大約9年前吧,我站在某個城巿某個大型十字號口,很多很多車,卻沒有交通燈,我簡直不懂得如何過馬路,更糟糕的是那些車各不相讓,你衝我撞,所有人充滿anger,我心想,為什麼人總是憤怒的?」那時她已想寫關於憤怒的故事,「我相信沒人天生咁惡,咁憤怒。」Polly的人生亦然,事業正值交差點。「那時開始流行網劇,但我真的不懂寫網劇;不是說網劇不好,而是那種說故事的方式,我不懂。我會想,之後還會有人會認真看電影嗎?我是否不應再行電影這條路?」凑巧,其時數位好萊塢大學(Digital Hollywood University)旗下日本「德間書店」積極推動日本故事改編,把20至30部小說章節翻譯成中文,其中一本正是日本作家西條奈加作品《千年鬼》,Polly在圖書館讀了5個章節,感覺震撼,有個聲音出現:「Polly,你呢一世就係要做呢個故仔。」
《世外》千年之約。怨念不息 心結交織 放下執念 緣聚重生。

小題:學不會,下世要再學
「我知道叫人放下執念,其實很膠,但我會問:『如果你不放下,又如何?』」Polly坦言。她讀了《Many Lives, Many Masters》,書本給她一個啟發:每一世人都要學某些事,學會了便繼續下一世;學不會,下世要再學。「我相信輪迴,如果你今世唔 let go,下一世仍會繼續⋯⋯」《世外》的故事環繞小鬼和小妹,寫小妹如何放不下,讓怨恨在一世又一世累積。Polly最喜愛的正是「鬼之芽」的描繪:「鬼之芽正是講世人未解的心結,將之形象化。」人們未解的心結,累積下來變成鬼之芽,憤怒和仇恨會令人長出鬼角,變成人鬼,再也不能投胎。那麼,人該如何放下憤怒?

小題:為什麼人類以為自己可以做判斷?
Polly對地方很有感應力,一次往敦煌魔鬼城,昏暗嚇人,其他人都膽戰心驚,「但我一落車,自己一個人行入去,一點兒都不怕。有個聲音,I am home。」輪迴是這樣的一回事?她尤其對古代文明着迷。「另一次在墨西哥看馬雅文明。那是一座平頂金字塔,我坐在塔頂等日落,看着天空漸漸變黑,星星閃耀,大得好像可以吸走你。那刻我很感動。」觸手可及。這麼遠,那麼近。「你才明白為什麼他們如此沉迷於天文。是一種與大自然的溝通,感應天地。」這更讓人感到自己的渺小,或會因而謙卑。只怪香港人從來看不見星星。

更令Polly「通咗」,是閱讀台灣作家蔣勳著作《吳哥之美》,書中從印度兩大史詩寫到印度文明,反覆講述無常,「是無常交織出不可思議的因果關係。他有一句,也許只有人類如此自大才會為生命作出判斷,這個觀點令我很觸動。它給了我答案:為什麼人會憤怒?因為人總覺得自己是對的,自以為是,在有限的人生裏為生命作出判斷。」如果拉遠一點看,如果我們不只今生今世這個靈魂,如果我們還有很多很多世的生命?「很多事情,不是你這一輩子可以做判斷。最重要,是aware,覺察自己的anger。知道它存在。」
《世外》裏的情節殘酷,「但我的harsh已經不harsh。世界今日所見的更甚。」Polly也拍紀錄片,所見到的更殘酷,更無力。「我在紀錄墨西哥兩個婆婆於沙漠邊緣生活了四十年的故事,因為只有那個地方,她們才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生命;另外也在拍一對伊朗母女的故事,你可以想像⋯⋯」


訪問一開始,問Polly可有信心《世外》獲得如斯好評和票房?她笑說:「有信心電影能打動人心,但真的想不到短短幾天票房已突破五百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當然,聲音很多,評論很多。Polly也當然知道如何做得更好,但一路走來要面對種種現實如資金等問題,不易。「現在的版本,是我心愛的,代表着當時的我們最好的結果。」

撰文:郭昊軒
照片:每木 @weak_chickens、《世外》劇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