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那年暑假到了瑞典學畫畫,同學說,在瑞典哥特蘭島(Gotland)以北,有個人口不足六百人、沒有銀行、郵局、醫療設備和警局的小島,名叫法羅島(Fårö)。聽聞那裏有很多在冰河時期時因水土侵蝕而形成的獨有柱狀石灰岩(Rauk),作為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女孩,馬上決定來一趟單車環島遊。
某個黃昏,我跑到哥特蘭島,在大農場的小木房留宿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便徒步四十分鐘,登上前往法羅島的巴士。巴士駛進了汽車渡輪,渡輪駛進了大海,我坐在渡輪上的巴士,看着遠方島嶼模糊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早上十時半,我正式展開我的單車環島之旅。
法羅島杳無人煙,彷彿踏個靜止的時空般,連葉子隨風搖曳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聽。緩緩地踏着單車,我貪婪地把原始自然的荒野景色盡收眼簾:公路旁的排樹、老舊小風車、羊圈中的黑綿羊,一切都如夢似真……
按照行程計劃,我先後到了 Digerhuvud 石灘、Langhammars 石灘及 Sudersand 沙灘。奇形怪狀的灰白岩石就如被定格了的怪獸般,被迫蹲在 3.5 公里長的海岸線旁,只能任由浪花肆意衝撞。
站在巨形的柱蝕岩之下,我拿出麵包與蘋果,邊享受簡單的午餐,邊盡情觀賞碧海蒼穹。宇宙萬物的確浩瀚無垠,震撼之感已非筆墨能形容,慨嘆人類渺小之時,我甚至忘記時間流逝。
回過神來,時針已快指向五時,而我得趕上六時半的尾班車。時間只是剛好足夠回程,我馬上跳上單車,手機訊號卻在這重要關頭時變得異常地差。頓時失去線上地圖的指引,我誤闖了佈滿沙石的小路,迷失在神秘小島中。隨着單車在顛簸不平的路上前行,我臉龐與大腿上的贅肉都不住震動,心臟因焦急而砰砰亂跳。
當我意識多花了 40 分鐘重返正路,已經心知不妙——即使耗盡全力,都不太可能追上尾班車。六神無主卻別無他法,我只能不斷瘋狂地轉動單車腳踏,咬緊牙關地飄車,雙腳已經累得失去了知覺,卻未敢停下來。法羅島日夜溫差非常大,我不敢想像只穿着短袖、背包並無任何物資的我怎樣在這荒涼小島過上一晚。
挑戰雙腿極限卻怎樣也追不上時間,絕望就如冰水灑在我的頭頂上,腦後傳來一陣陣麻痹。就在這時,拿着士巴拿、正在修理渠道的老伯伯竟在四里無人的路邊出現,而他身後,正好有架佈滿灰塵的藍色小車。不假思索地,我走向老伯伯,鼓起了從絕望中生出來的勇氣,提出了載我一程的請求。
六時二十五分,我懷着滿滿的感動,登上了離開法羅島的尾班巴士。老伯伯的善意打救了迷惘絕望的我,創造了這趟旅程中最好的結局。事隔幾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少了點肆無忌憚,或許已不再敢隨便亂上陌生男子的車子,但每當我想起這段只把勇氣與任性放進背包的日子,總會記得老伯伯的溫暖。他的笑容總提醒着我,人與人之間本該有的純粹與溫柔。
撰文、攝影:Joey 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