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當天,下着細雨。推着大推車的清潔工坤叔,比在場所有人都站得更筆直。入行十三、四年,坤叔忘了「天鴿」和「山竹」是哪一年的風,但對颱風過後的一連串工作記憶猶新。問他辛苦麼,他總是搖頭,一旁的食環署職工權益工會副主席李美笑也說,坤叔的身體是異常的硬朗。然而,坤叔也試過在狂風暴雨中滑倒,他也記得,其他的清潔工在颱風的清掃工作過後,關節、膝蓋、背、手,都是腫痛。他還記得,有清潔工本身不是跛的,工作過後,就跛了。「辛苦都是要硬着頭皮,不顧一切。」坤叔說。
2萬公噸的塌樹斷枝
2018年,十號風球「山竹」襲港。風吹留痕,根據政府數字,留下了約2萬公噸的塌樹斷枝。2萬公噸,一個難以想像的巨大數字,當中有許多都由清潔工負責,一手一腳,拖、拉、推,收集到臨時收集處,最後才到夾車出場,送到堆填區。「那時山竹,下了八號出去做,你見到的景象是,周圍都是樹枝,地都鋪滿了。」坤叔說,八號十號,上頭怎也不會迫清潔工出外工作。但當八號一過,城市急切的等待復原,清潔工就要馬上投入工作,「三號風球沒那麼厲害,但雨都是不斷下,(無論)大不大雨都要出去做。」
坤叔記得,濕了水的樹木特別重。小小的斷枝還好,坤叔搬過最大的,是兩手都抱不到,人那麼高的樹幹。「大風我都走不穩,我搬不起來,就拉,慢慢拉,拉到一個集中地點。」集中地點不多,坤叔和其他清潔工,要在風雨之下,拖拉走上十多分鐘的路程,滑倒了,爬起來,繼續,來回。「山竹」過後半年,仍有588個地點的塌樹斷枝未清理。記得那年有不少市民都在投訴,怎麼還未清理好。
掃下去就叫炒排骨,炒排骨就要罰錢
大的搬走了,細碎的更麻煩,也許更危險。「因為打完風特別多東西要清理,坑渠、渠口,可能在馬路,都要清理。」坤叔說,掃的時候要小心,不要掃進渠內,以免造成淤塞。「掃下去就叫炒排骨,炒排骨就要罰錢。」要小心的,還有自己的小命。不久前就有一宗清潔工被巴士撞死的意外。坤叔的推車,有一支小小的紅旗,車邊有紅白貼紙,在風雨中勉強算是醒目,但他都不會冒險,寧靜站在行人路,彎下腰清潔馬路,「有些司機亂衝亂撞,(但)主要都是大風(看不到)。」
還有更細更細的,那些一條條的針葉、木棉,樹果,最令坤叔懊惱。小小的一條,卡在磚與磚之間,濕透的黏在地上,怎掃也掃不走。木棉和樹果,不知被什麼壓過,爛熟的一片,遠看像糞便。掃不走,雀鳥聚集,帶來真正的糞便和投訴。「這些真的是最辛苦,好難掃,一不乾又要再掃兩三次。」
我很老實說,我真的不希望打風
「那個跛的(清潔工),為了那些銀紙而奮鬥,跛都拼命捱。」坤叔說別人,也是說自己。受傷了,一般沒有人會請病假,除非醫生給你三天假:「因為請病假要三日才有人工。」「要四日,」李美笑補充,「很多都隱藏,捱下去。」「我很老實說,我真的不希望打風。」坤叔說。「你休息一天,將來就(做)死了,颱風風浪,做到仆街。」
「我不希望打風。」他重複。「風愈大愈淒慘。」
撰文:S.
攝影: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