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二澳是世外桃源不為過。車子開不進,從大澳步行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天氣合適的話也可乘快艇,一路碧波翻騰。下了碼頭,走過淺灘和樹林,只見深淺不一的綠色,看不見一座房子。
每個初來乍到的人都帶著驚奇,萌發各種想像:有人說不如在這裏養馬奔騰,有人提議搞音樂節,也有人希望,它永遠保持原貌⋯⋯
黃永根第一次來到二澳,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叔。那是2012年,他54歲,和大部分港人一樣,大半世活在喧鬧都市。年輕時他加入匯點,做過區議員,後來棄政從商,進入跨國公司,做物業管理。人生走了一半,覺得不好玩,索性裸辭了。
做規劃師的朋友林筱魯抓他來二澳,問他有沒興趣在眼前差不多一個維多利亞公園大的荒郊種地。黃永根一口答應,出發點很純粹——「好玩」。二澳從前農耕興旺,分為新村和舊村,後來城市擴張,村中原居民紛紛外出打工,田地、村屋、祠堂都荒廢了。兩人聯絡二澳村長,遍尋散落在各地的地主,希望他們同意自己開墾種植。
「在香港,很多人對土地的想像就是發展、房地產,他們起初不同意,大家僵持不下,最後我們說:『那你放塊地在這裏都無用嘛!我們種田,仲可以將它搞好、更有活力!』他們一想,都對。」黃永根笑著說。2013年,他們取得土地30年的使用權,無須租金,非常幸運。
不過在金融中心香港地,有誰願意一齊落田?
二澳淺灘微風陣陣,比黃永根大一歲的鏡叔經常一個人來抓蟹,黃永根問:有興趣一齊種田嗎?鏡叔說聲好,第一人便成事。後來鏡叔才說,自己年輕時,在大澳殺豬、燒豬,後來政府收緊管理,變得無所事事,每日落田,和蘿蔔、木瓜、洛神花打交道,令他重新充滿活力。
黃永根還膽粗粗,去JobsDB發了招聘廣告,內容很簡單——請人種田,沒想到也招來兩個喜歡大自然的年輕人。就這樣,幾個年輪的人開始聚在同一塊田。
種田其實不好玩,黃永根後來慢慢發現。水利、播種、施肥、除蟲、除草,樣樣都靠學問和體力。他們計畫在舊村種有機水稻,在新村實行Farm for Fun,試種各種蔬菜、豆類和食用花果。一行人先找來上世紀30年代的二澳衛星圖,根據當時相片,在舊村設計水利——怎麼儲水,怎麼放水,水通了,才能種好大米。
「最頭痛的就是螞蟻,」黃永根看著腳邊一個大蟻窩,螞蟻已經把泥土蛀成了沙:「要堅持有機種植,就不能用有毒的殺蟻劑,我們通常用最傳統的方法,煲一鍋熱水,倒落去,讓熱水慢慢流通結構複雜的蟻窩。」
在大公司打工多年,黃永根性格急躁、什麼都要快,赤腳站在水田裡,慢慢才學會順應天時,「看天吃飯」。「很多事情你急不得,例如時令不對,你不能強行播種,只能等。」黃永根說。
不過一時的沉默不等於聽天由命,黃永根說,種田真正教曉他的是「聽天不由命」。
「不是佛系,不是什麼事都不能做,比如說山竹要來,我們阻止不了,但風一過,我們就要趕緊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做,可以救的就救,還要防止蟲害,颱風過後,通常水稻好容易生病。」
風來將擋,水來土掩。
二澳的復耕之路走了五年,坑坑窪窪,並不舒坦。
二澳米當然養不起740多萬香港人,而二澳的蔬果、豆類、洛神花目前亦只供員工食用以及來到二澳的人購買,剩下的會加工製作成辣椒醬、蘿蔔乾等產品出售。黃永根說五年以來農場都在虧本,全靠拍檔投入資金。他們可使用的二澳地約100萬平方呎,其中八成可用於耕作,不過目前,人手只夠開墾約三分一的耕地。
黃永根說,他們不奢望能達到大規模種植和銷售的水平,而是更希望透過種植,某程度恢復二澳的鄉村生活形態:或許有一天,一些逃離農村的人願意回到這裡,居住,甚至種田,又或從事其他自己喜歡的工作。
另一種生活的可能性,才是二澳農田的真正「收成」。
五年前,黃永根和拍檔來到二澳之初,受到環保團體和不同人士的批評,擔憂他們破壞生態環境,亦有人懷疑他們假種地、真起樓。黃永根說,他只希望這個秋天大家今天去二澳看看,他和一班農夫每天用行動說明自己。
傍晚到了,山邊吹來一陣風,輕輕拂過一片青綠的水稻田。
還有一個月,香港米就熟了。
作者:周莊
攝影:CT Lam